【绎夏】缓缓归
火葬场预警
“我原以为大人和旁人不同。”
“我的心算是错付了。”
大醉一场。梦里那个人朗月清风,望向她的眼里似乎盛了温柔星光。他伸出手,她便不自主地走过去想要让他牵住。
风乍起。今夏来不及反应,堪堪碰到他衣袖的手已被挥开,他的眼神此刻仿佛淬了冰的寒刀,她毫无防备地被逼退两步,随即惊慌地看到他慢慢启唇要说什么——
“不要!”今夏喊了一声,猛地睁开眼睛坐起来。残留在梦中的意识令她心慌不已,捂住心口不停喘息着。
“今夏?今夏!”守在今夏床边浅寐的林菱被惊醒,看到她失魂落魄的样子连忙握着她的肩膀晃了晃,又连唤了几声今夏的名字才让她的眼神慢慢聚焦过来。林菱略松口气,拢了拢今夏汗湿的额发,“你快吓死我了,怎么了,是不是做噩梦了?”
“林姨……”今夏意识回笼,昨天发生的事如潮水般涌入她的脑海,陆绎的每一个表情、说过的每一个字不受控制地在她脑内盘旋,刺激着她的神魂让她全身发冷。此刻面对着林菱担忧的脸,她终于承受不住,抱住林菱仿佛抱住救命稻草一样大哭起来,哭得非常伤心。
林菱心疼却无能为力,只能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慰。
今夏此时正像小时候在花园里玩,不慎被石子绊倒,那时候她也是这样嚎啕大哭,哭得惊天动地。她爹娘并半个府的丫鬟小厮围在她身边手忙脚乱地哄,连在屋里办公的夏然都被惊动了,赶来一看今夏挂着泪珠的小脸简直心疼的了不得,将小孙女揽在怀里,绞尽脑汁地想办法哄她,一朝首辅当着小辈和下人的面做鬼脸,只为逗她一笑……
掌上明珠流落民间十余年,寻回时昔日夏家已然倾覆,纵使她哭的再大声再伤心,当初疼她如珠如宝的人也再看不见了。
思及此,林菱更是心疼今夏身世可怜,抚着她散落在背上的长发柔声哄:“不要紧,一切都会过去的,好好睡一觉吧,睡一觉就好了,有姨护着你,不怕。”
今夏哭的费神,让林菱哄着哄着便当真睡着了。只是在林菱轻手轻脚将她放回床上的时候,似乎听到什么人对她说话。那声音朦胧遥远,带着一点疏朗的笑意:
我自然是要护着你的。
她鼻尖发酸,侧了侧身,紧闭双眼,仍有一滴清泪滑过脸颊浸到了枕头里。
“今夏已经一天水米未进了,再这么下去可怎么好啊?”
杨岳一天往袁家跑了三趟,时已天黑也没见到今夏一面,做兄长的忧心如焚,拉着林菱问个不停:“林大夫,今夏到底怎么样了?你不是说她醒了么,如何不见她起来吃饭呢,今夏一贯最爱吃我做的菜了,她到底是怎么了?”
林菱心里也急,但毕竟是做大夫的见过世面,尚且稳得住。
“你不必太过担心,想来陆绎对她的打击太大,她一时不能接受也无可厚非,先让她自己静一静。我相信今夏,她一定能自己过了这道坎的。”
林菱多疼今夏杨岳是知道的,现下林菱都这么说了,他也只得按捺下心中忧虑,叮嘱林菱有需要就去找他帮忙后便走了。
陆绎看着杨岳消失在巷子拐角,才从藏身的树后走了出来。他负手而立,望向袁家紧闭的大门,眸色黑沉,包裹着不敢表露的担忧和内疚。
“今夏,所有的事,我都会给你一个交代……”
风吹树影摇。夜凉如水。
林菱说的没错,今夏第二天早晨便恢复了生气,一大早起来神清气爽地同每个人打了招呼,吃过早饭便直奔衙门当她的差。
林菱恐怕她强颜欢笑,然而今夏表现得仿佛从来没有过陆绎这个人一般,如往常般一顿两碗饭,临出门还拿了一个馒头边跑边吃:“来不及了来不及了,我先走了啊你们慢慢吃!”
林菱只能冲她已经窜出门的背影喊上一句:“哎,你慢点啊!”
袁今夏清脆的声音越跑越远:“知道啦!”
一路飞奔到了衙门,不顾杨岳错愕的眼神,直奔杨程万跟前扑通一跪:“师父,今夏无故旷工两日,特来领罚。”
事情的经过杨程万已经听杨岳大致说了一遍,他自来把今夏当自己的亲生女儿,但陆绎为人如何,待今夏如何,他都看在眼里。今夏阅历尚浅,他却能觉察出陆绎大约有什么苦衷。
以陆绎对今夏的感情,这个苦衷竟大到让他不得不和今夏一刀两断,左不过便是那一件事了。
他叹了口气,命杨岳把今夏扶起来。
看着今夏不解的目光,杨程万摸了摸她的头,道:“师父一向不同意你和陆绎在一起,但有些事,我想你该知道原因。”
今夏抿抿唇角,抬头迎向杨程万的目光,清脆道:“师父是要说陆大人前日所为不是出于本心,对么?”
“你都知道了?”此言一出,杨氏父子二人皆愕然。杨程万是没想到今夏能够猜到这一层,杨岳是压根儿一无所知,急忙追问:“这到底怎么一回事,你们俩说的话我怎么都听不懂了?”
今夏淡淡一笑,倒颇有几分陆绎的影子。
“我虽然年纪轻,但也不是傻的。冷不丁被他恶语相向时,我真以为这段日子他是成心作弄我。但昨天半夜我冷静下来,想到陆大人屡次救我于险境,甚至差点为我丢了性命,后来更是连母亲的遗物都赠给了我;我被人设计诓进了严世蕃府里,他豁上与严家撕破脸也要将我带走……”
“如此种种,我信他是真心待我。”
杨程万心下赞叹今夏的冷静理智,面上却并不显露,问道:“那你可知他为何突然翻脸不认人了么?”
今夏望他一眼,双眸灵动,答道:“我原不过猜测,师父既然这么问,想来我猜的也没错了。”
“陆大人翻脸也并不突然,正正好便是我同他袒露身世的第二天。陆绎为人不慕名利,更加不是迂腐之人,我是卖豆腐家的女儿时他尚不在意,‘夏然孙女’的身份又如何?唯一的可能就是夏家覆灭的背后,有陆家的一份推力。大人不愿我得知真相后两头为难,是以先替我做了选择。”
今夏说完,屋内一时寂然无声。片刻后,杨程万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道:“不愧是夏然的孙女,果然心思缜密,冰雪聪明。不错,你祖父当初为严嵩所害,严嵩收买官员为你祖父莫须有的罪名做伪证,其中最有力且置你祖父于死地的伪证奏折来自仇鸾。”
“仇鸾?”杨岳脑瓜子嗡嗡的,努力想跟上他们的展开速度。
“正是,彼时仇鸾正在诏狱。”杨程万捋了一把胡子,眼含担忧地看着今夏,“以你的聪明,大约已经清楚其中关窍了吧。”
“……徒儿明白了,谢师父告知真相。”虽然已经猜到了,但真正得知真相还是很难接受。
诏狱是什么地方,即便是严嵩想要接触到诏狱里的犯人也须得经过锦衣卫指挥使陆廷,那封令夏家满门抄斩的折子究竟是谁递出去的,昭然若揭。
“如无其他事,徒儿先去巡街了。”今夏行了个礼,转身走了出去。
“父亲,这,哎,今夏——”杨岳听得云山雾罩,看看杨程万,杨大人已经闭上眼假寐;看看今夏,今夏已经走出去快半里地了。杨岳心里苦,赶忙追着今夏跑出了门。
整整一上午,任凭杨岳旁敲侧击都没能从今夏嘴里问出关于她和杨程万打的哑谜的半个字来,反倒被今夏诓了两屉小笼包并一盒栗子糕。
这丫头实在难缠,要紧的一个字都没有,插科打诨第一名。杨岳拿她没辙,但觉得这总比她前两日没精打采好得多,于是也乐得给她诓。
两个人一路巡街一路笑闹,丝毫没觉察身后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缀了个人。
夜幕深沉。
叩叩。
“进来。”
“大人。”岑福抱拳行礼。
见是岑福,陆绎放下卷宗,疲惫地捏了捏鼻梁,抬了抬手示意他上报消息。
“照大人吩咐,属下今天一天跟在袁捕快身后,袁捕快并无异常,早晨吃了两碗饭,一个馒头,白日里同杨岳巡街,无非鸡毛蒜皮之事,没有遇险。午间吃了两屉包子,还买了一盒栗子糕,但没吃,傍晚带回了家。”
陆绎闭着眼睛听岑福事无巨细地禀报袁今夏一天的行踪和饮食,渐渐地在脑海中勾画出袁今夏生动鲜活的样子。他掀起唇角略笑了一笑,连日来的奔波疲累似乎都消散如烟。
今夏,你什么都不必知道,什么都不必做。我只盼你一如往常,只是袁今夏就够了。“夏然孙女”这个身份该担的责任该做的事,与你无关,一切交给我就好了。
“不过大人,”岑福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上禀,“早间袁捕快去找了杨程万杨大人,卑职想杨大人不会伤害袁捕快,且自知内力不比杨大人,恐被发觉便没有跟得太近,但袁捕快出来时面色不豫,不知是否和杨大人产生口角。”
陆绎睁开眼睛,眉头微蹙,今夏一向听从杨大人管教,按说不会和杨大人顶嘴,难道……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
依旧是袁家门口,依旧是那棵枣树,依旧是锦衣卫佥事陆大人。这次陆大人选中了树冠上一处粗壮的枝杈,飞身上去选了个角度躺下,翘起腿,凭着高度轻而易举地望向今夏的房间。
自从那天在北镇抚司门口冷言逼走了今夏,陆绎就没法好好睡觉了。每到晚上躺下合上眼,不出半刻就会记起今夏那双失望的眼,像被抛弃的小鹿般充盈着不解和悲伤,却没有丝毫怨恨。他不忍看又忘不掉,夜复一夜不得安眠,只有在袁家附近守着今夏才能安下心略略休息片刻。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今夏屋内的亮光熄了。陆绎又盯了那黑暗片刻,轻叹一声合上双眼。
巡街的袁捕快照常每日巡街,上树的陆大人也三不五时爬一爬袁家门口的树。日子过得飞快。
后来有一日,陆大人没有来爬树,后来的许多日里也都没有来。袁捕快依旧每日巡街。
再后来又有一日,杨岳飞檐走壁地来寻巡街的袁捕快,对她说严家被抄啦,菜市口斩首我们快去看看吧再晚挤不上前排啦。袁捕快让他先去,嘱他多占几个视野好的前排位置,自己飞檐走壁地回家拉了林菱和丐叔前去观展,不是,观斩。
临走还抓了把瓜子揣在兜里。
好日子刚过了没几日,杨岳又飞檐走壁地来寻巡街的袁捕快,对她说陆家被抄啦,陆绎陆大人亲自动的手,这当口儿差不多已经把自己下到诏狱里啦,你快去看看吧。
袁捕快将刚刚抓住的小偷一把扔给杨岳,一路乘着被陆绎嘲笑过的轻功往北镇抚司去,路上几次险些滑倒。袁捕快心想,陆绎你看,我的轻功果然不好,还捕快呢,我连见你一面都赶不上。
袁捕快果然没赶上。已被褫夺官职的岑福也无能为力,叹道诏狱里诸多刑罚,只盼着昔日同僚们念些旧情,不要为难大人才好。
袁捕快如梦初醒,她虽不是锦衣卫,但也曾跟同陆绎进过诏狱,知道里面是何等炼狱般的景象。她还知道这世间道路千万条,唯一永远走得通的就是银子。
嫁妆,俸禄,袁今夏掏空了自己的家底儿不过六十四两银子,并岑福凑来的一百三十两,拢共不到二百两,尽数打点了诏狱,力图保陆绎一个平安。
岑福用尽了他在锦衣卫里的人脉把银子送出去,出来告诉今夏已经办妥,不必担忧。
今夏站在日头底下等了太久,此时放下心来,望了一眼诏狱黑洞洞的门口,又望一眼头顶高悬的朗日青天,眼前一阵眩晕。天旋地转中听到有人喊“袁捕快”,接着便眼前一黑。
昏过去之前最后一个清醒的想法是:
陆绎,你可千万别出事。不然我这身账找谁去算。
三年的功夫说长不长,花开花落不过三个来回;说短也不短,时年二十有一的袁捕快被袁陈氏一天念叨三十遍相亲嫁人。
“哎呀娘,您别再念叨了,我嫁妆都没了还怎么嫁人啊。”袁今夏飞快地往嘴里扒饭,塞得两颊鼓鼓,只求快点吃完饭快点去巡街,天天这么被念叨谁受得了?
“你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袁陈氏恨铁不成钢,“嫁妆没了你还好意思说,要不是你非得救那个陆绎,现在早就嫁出去了。现在好了,银子没了,人还关在牢里,你说说你……”
“我吃饱了娘我先走了啊!”袁今夏努力塞进最后一口,包着一嘴米饭口齿不清地打过招呼便冲出门。
陆绎站在门外。
袁今夏愣了一瞬,嘴里米饭都忘了嚼。反应过来时果断咣当一声关上门,使劲咽下饭冲屋里喊:“娘啊都怪你天天念叨我都出现幻觉了!”
“重新打开一次,重新打开一次……”袁今夏嘟囔着再次打开门,一抬眼依然是陆绎。
朗月清风,眉眼温柔含笑,负手立在原地看着她。
哦豁,会动,是活的呢。
还会笑,啧,假的吧。
袁今夏走上前,陆绎伸开手做出一个要抱她的姿势。
袁今夏笑了一笑,陆绎也对她笑了一笑,配着他的月白长袍,整个人宛若谪仙,好看的不行。
袁今夏在一个恰到好处的距离上停下,拱手施了一个恰到好处的礼。谪仙便恰到好处地僵了一僵。
“不知大人前来,卑职有失远迎,大人莫怪。”袁今夏语气疏离,仿佛他真的只是一个什么“大人”,路过她的门口。
陆绎困惑地看着弯腰行礼的袁今夏,疑心她遭人调了包:“今夏,我回来了。”
“是,卑职看到了,恭喜大人官复原职。”
“我说的不是这个……”陆绎伸手想要拉她,被今夏侧身躲开。
“卑职愚钝,不知道大人说的是哪个。时候不早了,卑职要去当差,大人也请回吧。”
今夏说完转身就走,陆绎连忙拦住她:“你到底怎么了?是怨我让你等得太久了么?”
今夏嗤了一声,回道:“大人可真会说笑,卑职什么身份,大人又是何等身份,卑职怎敢埋怨大人?请大人移步,卑职身份低微,比不得大人有许多闲暇,误了差事可要扣俸禄的。”
这一番话委实有几分耳熟。陆绎记起自己当日在北镇抚司门口同袁今夏说的那些冷血绝情的话,心中顿感懊悔,从诏狱出来后,他稍稍安顿了旧宅旧部便马不停蹄赶来见她,满心想着兑现承诺娶她回家,竟忘了先前还有这么一桩官司。
此时要解释又不知从何说起,只拦着今夏不肯让她走。
拉扯间今夏着了恼,劈手砍向陆绎,竟是要同他动手了。陆绎没想到她生这样大的气,心里不知所措,又生怕出招防守会伤了她,索性站在原地认打认罚。今夏没同他客气,一招一式都不是花架子,像对付平日的案犯一般狠揍了他一顿。
末了,今夏甩了甩手,感觉浑身的筋骨都活动开了,刚见到陆绎的那口气也出的差不多,于是退后两步,向着陆绎揖了一礼:“卑职公务在身,多有得罪,大人海涵。”
“无妨。”陆绎整了整衣服上的褶皱,“原是我不好,只会让你伤心,你能打我一顿,我觉得甚好。若是不解气,捅我几刀也无碍。”顿了顿,他轻轻咳了一声,续道:“只不要杀了我,我不想见不到你。”
袁今夏心里一动,低垂的脑袋抬起来看他。陆绎被她收拾的有些狼狈,但今夏到底心软,没有对他的脸上手。那张脸除了消瘦了一些,一如往常的好看,剑眉星目,鼻梁挺直,嘴角绷起时是北镇抚司杀伐决断的陆大人,微微上翘时是她一个人的陆绎。
但是他说了,他不要她了。他说这话的时候嘴角紧绷,目光冰冷。
今夏迎着他的眼睛,这一刻它们宛如两泓清泉,清澈而温柔,含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期待。她笑了笑,笑容三分像陆绎:“陆大人说笑。请回吧,寒舍微贱,没得辱没了大人身份。”
今夏转身离去。陆绎没再拦她,以手掩唇又轻轻咳了两声,望着今夏背影消失在拐角。
陆绎啊陆绎。他默默嘲笑自己:枉你自诩聪明,自以为是的拿伤害当保护,落得如此岂非自找?今夏愿意消气便罢,她若是不肯消气,看你后半生怎么熬法。
回到旧宅,陆绎草草打发了前来贺他的官员们,一个人坐在大堂上为今夏的事头痛。
“大人,”岑福忍不住劝,“您为何不同袁捕快解释呢?”
“解释又有何用,”陆绎闭着眼睛,手指搭着额角,“原是我做错了,没什么好辩驳的。”
“话不是这么说的,”岑福为主子的幸福操碎了心,“您总得先给个话头,打破僵局才是啊。”
陆绎睁开眼扫了扫岑福,沉吟片刻,道:“你有什么主意?”
……
第二日,袁今夏仿佛复制粘贴般含着一大口饭打开大门,仿佛复制粘贴般看见陆绎立在门外。她克制了把门板摔他脸上的想法。他官大,她惹不起。
“不知陆大人前来,有失远迎……”袁今夏照本宣科地背了一遍昨日的说辞,然而陆绎只微微笑着看她,并不为所动。她按了按手指骨节发出一串脆响:“陆大人不走,便是又要同卑职过过招了?”
这话袁今夏自己说着都心虚,说是过招,还不是陆绎站着让她单方面殴打……
“今日不过招,”陆大人很给面子的没有拆穿她,向身后挥了挥手,“今日,我是来提亲的。”
说完,岑福带着长长一队人,抬着十二个大红箱子,连人带箱子浩浩荡荡地铺满了一条巷子。
今夏傻了眼,一别三年,陆绎在诏狱里都学了些什么东西?
“怎么啦怎么啦,”袁陈氏闻声而来,见到眼前场景也颇惊了一惊,“哦哟,这,这是干嘛呢你们?”
没等今夏回话,陆绎先手揖了一礼:“伯母好,晚辈陆绎,倾慕府上今夏姑娘,特来提亲。”
袁陈氏惊了第二惊:“哎,是你,你这,今夏,你们这是?”
袁今夏险些气背过去,一手掐着腰强撑着气,一手指着陆绎,也不顾他是“大人”了:“带着你的人和你的东西走,我不嫁,我这等草芥般的人配不上你们陆家,高攀不起!”说完就要回身关门。
陆绎连忙上前,伸手抵住门:“今夏,你听我解释,当日所言皆是权宜之计,绝不是我本心所向。什么身份,什么地位,我从前不在意往后也不在意,我只要你,只要袁今夏。”
“你以为我在乎这个?”今夏怒气更盛,“我们一起经历那么多事,陆大人你哪句真哪句假卑职自认还是分的出来的,不需多做解释,大人请回吧。”
“不是因为这个?那是……”陆绎一愣,今夏趁他失神猛一用力关上了门。
这可怎么办。
岑福的法子行不通,还惹得今夏更生气了。陆绎铩羽而归,岑校尉喜提新副本:打扫诏狱。
审犯人很有手段的陆大人在哄夫人一道上惨遭滑铁卢,整日眉头紧皱,愁的了不得。
这日,腾出空来的杨程万携儿子去陆府,要贺一贺陆大人官复原职。愁的了不得的陆大人一见这父子二人立时眉头舒展,一番客套之后直奔主题。
主题是袁捕快为何那样……不是,今夏为何生他的气。
还别说,陆绎此人,虽则家世好,长得好,武功好,但能混到现在,基本还是凭着命好。
旁人同女朋友是世仇,这段孽缘基本也就拉几把倒了,他把女朋友仇人家连着自家一顿抄,不仅抄成了而且喜提女朋友娘家人好感;旁人进了诏狱约等于直接过世,他好吃好喝待了三年,因命好逢上改朝换代,毫发无损地被放了还官复原职;旁人情商低到这个地步这辈子基本也就告别对象了,他瞎猫碰耗子竟还碰上俩明白耗子……不是,明白人。
杨程万父子何许人也,那是袁今夏唯二原原本本交代过正确答案的人,他俩出现在这儿,四舍五入陆绎和今夏已经拜堂了。
总结一句话,你陆大人命里带媳妇儿。
陆大人牛批。
陆大人牛批而不自知,正虚心请教正确答案的指点。
只见杨大人不急不缓地捋了捋胡子,道:“陆大人的意思是说,夏儿拒绝了你的求亲,并且大发脾气?”
陆绎点头称是。
杨大人不急不缓地捋了捋胡子,道:“大人想知道原因?”
陆绎拱手:“还请杨大人并公子赐教。”
杨岳听到自己被点名,受宠若惊,张口便要送答案,却被老奸巨猾,不是,见多识广的杨大人拦下来。
杨大人不急不缓地捋了捋胡子——动作舒缓的让陆绎十分想吩咐岑福给杨大人刮刮胡子,但岑福正在打扫诏狱——杨大人道:“夏儿并非无理取闹之人,陆大人您诚心来问老朽,老朽自然不妨成全一桩美事。只不过夏儿她单纯莽撞,老朽一向将她当女儿看待,不得不仔细考量她的未来。”
点到即止,陆绎哄人费神,解这些客套话后的弯弯绕还是一流。他立时揖礼,郑重道:“陆绎立誓,定会待袁今夏好,娶她进门便只愿得此一人,绝无二心,绝不负她,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好。”杨程万信陆绎为人,得他一个口头誓言便已足够。他喝了口茶,道:“夏儿心思缜密,你同她说完那番话,她自我折磨了两天,”顿了顿,瞥见陆绎眼底一抹悔意,继续道:“而后便想明白了其中关窍。她不疑你们的感情,也不信你说的那些混话,你进了诏狱,她搜罗了自己的嫁妆本儿并半年的俸禄救你,你度过风波,她却不肯接近你,不过是因为你不相信她。”
“我何曾不信她?”陆绎皱眉。
“别急。”杨大人笑笑,“你说那些话无非是不肯她知晓真相为难自己,于是提前帮她做选择。这便已经是不信了。”
陆绎神色变了变,最终敛目未发一语。她怨他,他知道,他有千般猜测,却没曾想自己的初衷就是错的。
杨大人说的没错,他同今夏经历了生死,原该相信今夏有能力和他一起解决这桩棘手的事,但他毫不犹豫地首先将她摘了出去,甚至不惜恶语相向。
他想他有一百种解释方法,告诉今夏他是想更好的保护她,他不愿意让她受到任何风雨,只要他说,今夏一定会信。他的今夏那样心软,他只消稍微示弱,她就会原谅他。
但他决定去道歉。
以陆绎的方式,笨拙但直白的告诉她,他做错了,他喜欢她,请她嫁给他。
第三日,袁今夏特地早起了半个时辰,心说这样总不会再遇见陆绎了。
这招若放到前两日或许有用,然而这日袁今夏注定躲不过。
“陆绎!怎么又是你!”
——想不到吧,你陆大人一宿没睡守门口呢。
袁今夏余怒未消,不愿跟他扯皮,运起三脚猫轻功就要走。
“今夏,对不起。”
依旧是那一把疏朗的嗓音,却听得袁今夏一个踉跄。
陆绎连忙去扶。今夏站稳便要甩开他的手,他却更握紧了些不放。
“是我不好,我没有相信你,没有相信你能和我一起面对,”三年时间,陆绎的声音多了些沉稳,让人安心的想要落泪,“我的今夏那么厉害,和我一起经历了那么多,怎么到了最后,我却没相信她,还刻意伤她的心呢?”他真的感到自责,自责原本该有更好的处理方式,原本今夏不必那样伤心,尽管知道是假的,但北镇抚司那一席话一定让她难过了。
陆绎听到今夏克制的抽泣声,心里像是揉了一把砂砾般细细密密的疼。他上前些,从背后缓缓揽住她的腰,下巴搁在她的颈窝上,继续检讨自己:“我只想把一切事情承担下来,最后却伤害了我最想保护的人,今夏,对不起。”
“对不起,以后不会了。我保证。”
锦衣卫佥事陆大人,一身傲骨,除了父母,不曾向任何人低头。
此刻他抱着她低声道歉,声音轻柔又绵长,哪有一点锦衣卫的样子,倒像是打翻花瓶的猫,小心翼翼地冲你喵喵叫,想让你抱抱它又怕你推开它。
今夏咬着嘴唇不想哭出声。三年,她何尝不想陆绎,何尝不想在开门见到他的时候扑到他舒展开的怀抱里。但北镇抚司一别是扎在她心头的一根刺,时不时就刺她一下,让她记起陆绎曾经不相信她,让她不停地怀疑他们的感情是不是她所想的那样坚固。
好在,陆绎没有放弃,他耐心地找出她的症结,一点一点轻轻地为她拔除,上药;让她知道自己是被好好地爱着的。
他说“对不起”,她便原谅他;他说“不会了”,她便相信他。
今夏使劲吸了吸鼻子,转过身来面对陆绎,看见他眼里望不到底的深情,和哭的眼圈红红满脸眼泪的自己。
“知道错了吗?”
“我知错了,你别哭。”陆绎满眼都是她挂满泪珠委屈巴巴的小脸,心疼的了不得,伸手替她擦掉眼泪,在她额头上珍而重之的落下一个吻。
“我还没问完呢!”今夏毫不领情地推开他。陆绎忍不住笑,环着她的腰低头抵着她的鼻尖,低声道:“你问。”
“那你以后还敢不敢再犯了?”今夏试图威胁,但问话声还带着鼻音,陆绎听着只觉得软糯可爱,很应该带回府里好好地保护起来。
“不敢了。”他答完认错般吻了吻她通红的鼻尖。
“要是再犯怎么办?”审问三连,今夏如今很有六扇门捕快的样子了。
“认打认罚,绝不还手。”陆绎有问必答,也很有被审问疑犯的样子。
“那……”今夏还想刁难刁难他,但刁难人毕竟不是她的专长,是以一时有些卡壳。
“还有什么要问的?如果一时想不起来,不如先答应了我的求亲吧,以后再想起来什么随时可以问,问一辈子。”锦衣卫出身的陆大人可是精通见缝插针。
今夏可也不傻:“这我可得好好考虑,如今你抄了家,可是没什么银子了。”
陆绎被她一脸的故作打量逗笑,又将她往怀里带了带,道:“陆家几代为官,家底何止抄走那些,更何况此次我出诏狱,连官职带银子得了不少封赏,养你一个小财迷想来绰绰有余。”
“那你的银子都归我管么?”
“自然都归夫人管。”
“那,那我就稍微考虑考虑吧。”
“夫人可要快点考虑好了告诉陆某,陆某即刻着人上门提亲,以免夫人被什么易家老三相了去。”
“你上次提亲带了十二个大箱子,再来可只能多不能少了。”
“那是自然,不过夫人什么时候数的?”
“……陆绎!我不嫁了!”
“夫人莫要动气,陆某知错了。”
……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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